高小姐的项链 | 他会有很多的柔情

Original Lstudio 林曦的小世界

2024-08-25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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高小姐的项链

口述 _ 高幸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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・项链・

我今年二十二，我爸快七十了。我有时候会刻意地不去记我爸的名字，然后也不去算他的年纪。

我出生的时候，我爸就买了条这个项链，我十八岁生日的时候送给了我。

它是一个平安扣，就挺好看的，很绿，清代以后好像就特别追求玉要很翠，但其实更早都喜欢白的。未必是多好的玉，但它就是那种有一点点土，又温和的感觉，很平，又比较内在。它跟我平时穿的很多衣服其实不一定搭，但是我挺愿意戴着它。我爸每次看到我戴着的时候，他就会拿起来看一下，然后就笑一下不说话。

对于我来说，它有一点点不一样的寓意，跟它好不好看不太有关系。可能因为它有点像是跟随我来到、因为我而存在的一个东西。而且能想象，你十八岁的时候戴，一直到四五十岁，一直到老还戴着的那种感觉，不太一样。

・平安・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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明代容像局部

看过古人画的一些戴珠宝的男女。画里的人可能有一些满头钗环，有一些只是手上简单套个金玉镶的镯子，各自声明着佩戴者的身份、地位、个人的喜好和审美，当然也有那时的潮流。看到过一幅容像，边上站着一个面相特别憨秀的丫头，一身大红通袖袄，罩一件宝蓝色的背心，额头上散着一圈璎珞，很精致好看，就是当时的入时打扮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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古画中的首饰

我觉得人类对宝石的这种喜好大概是天然的。最早的时候，他们在生活里最熟悉的东西肯定是石头嘛，那是他们的工具。基本上几个古文明起源期都和玉石信仰有关系，苏美尔可能先是偏好黑曜石，古埃及崇拜青金石和绿松石，那我们是软玉。我们对玉石的那种崇拜比对青铜黄金这些金属要早好多年，以千年算吧。

△ 良渚文化中晚期祭祀天神的玉璧

所以有时候挺羡慕身处自然崇拜年代的人们，他们是属于看到什么自然现象都能觉得惊奇，眼里的日月山川都有灵魂和意志，哪儿都是神明，要和石头将心比心。

因为他们觉得玉石能通天地四方，所以就用它来祭天。平安扣的样子其实就是从以前祭天的礼器上来的，一圈玉石，中间有孔。所以佩戴这种形制的玉石一直就有祈求祥瑞平安的愿望在里头，人们才给它起了这个名字。

・双燕・

还记得那时候我爸刚开始办厂，下班回来，就抱着我站在家楼下的水泥台基上，下班的工人会从我们面前过去，骑自行车或者走路，手上会拿瓶啤酒。我才一二岁，我爸就会和他们说，来，给她喝一口。他们就真的凑上来喂我一小口，特别逗，是我觉得很搞笑的一件事。

可能是因为我爸看很多书，所以从小就觉得爸爸是一个很伟岸的形象。但其实我爸没有读过初中、高中、大学，十三岁就出来揾食了。

他在茶楼包过烧卖、虾饺，推着一个早茶车，上面有一笼一笼的吃食，堆得很高，然后有一次被撞倒了，那些笼子就全部倒他身上。后来他做服装、做电路板……做了各种生意，但他和我说自己的梦想是做一个插画家。

十五岁之前，对我人格塑造最重要的就是我爸。他一直以来老提醒我的是，他说你要从众，不要老想着成为人群里特别的那一个。他可能知道保持个性在我这不是一件很难的事情，但学会在自我与外界之间做出平衡更重要。现在看，他还是在提倡一种中和的做人的方式，特别的传统。

我爸小时候家里境况很好，在那种家族学堂里受的启蒙，读了一些经典；后来也是因为世道吧，很早就出来工作了，也一直读些书，能写几首诗。可能是传统的观念里总说“以孝为大”，他教我学的第一首诗是白居易的《双燕》，是讲一对燕子夫妻，在树枝上养小孩的事。

一对燕子在树上养了小孩，含辛茹苦养大，大燕子就教它们学飞，然后小燕子学会飞了以后，就一去不回头了，那对老燕子夫妻踏入空巢里，回想到当年的自己也是这样的，心里面很悲戚。

那时候我太记得了。每个月去邻近的城市看我奶奶，我舅舅开着公司的大货车，我和我弟就坐在我爸旁边，我爸用粤语先念一句，给你解释一句，然后让你再念一句。

我弟肯定是背不下来的，那时候他太小了，我现在用普通话也背不出来，一定要用粤语才念得出来，因为当时接收到的不是字面上的含义，而是他的声音。

《双燕》

白居易

梁上有双燕，翩翩雄与雌。

衔泥两椽间，一巢生四儿。

四儿日夜长，索食声孜孜。

青虫不易捕，黄口无饱期。

觜爪虽欲敝，心力不知疲。

须臾十来往，犹恐巢中饥。

辛勤三十日，母瘦雏渐肥。

喃喃教言语，一一刷毛衣。

一旦羽翼成，引上庭树枝。

举翅不回顾，随风四散飞。

雌雄空中鸣，声尽呼不归。

却入空巢里，啁啾终夜悲。

燕燕尔勿悲，尔当返自思。

思尔为雏日，高飞背母时。

当时父母念，今日尔应知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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・凤阁恩仇未了情・

现在在北京读大学，两三天就会打个电话给他。大部分时候，他就问我吃饭没有，睡了吗？洗完澡没？注意身体，赶紧睡什么的。

但偶尔也会特别逗趣，比如说我在群里分享了一首歌，就是一首他那个年代的粤语老歌，叫《凤阁恩仇未了情》。

他看了就会特别认真地给我打电话，“我同你讲，这首歌里面的歌词有几个地方是有问题的。” 因为这首歌的歌词有些是从李后主的词里套出来的，他就说某某地方读音不是这样，为什么不是这样呢？他就跟我讲半个小时。我说好好好。我就很乐嘛。

这么认真的状态，还是让人很高兴的。

《风格恩仇未了情》

异国情鸳惊梦散

空余一点情泪湿青衫

一叶轻舟去，人隔万重山
鸟南飞，鸟南返
鸟儿比翼何日再归还，哀我何孤单

休涕泪，莫愁烦
人生如朝露，何处无离散
今宵人惜别，相会梦魂间
我低语慰檀郎，轻拭流泪眼
君莫嗟，君莫叹

终有日春风吹渡玉门关

情如海，义如山
熟悉春意早阑珊，虚荣误我怨青衫
怜无限，爱无限
愿为郎君老朱颜，劝君莫被功名误
白少年头，莫等闲

柔肠寸断无由诉，笙歌醉梦闲
流水落花春去也，天上人间
独自莫凭栏，无限江山
地北与天南，爱郎情未冷，情未冷

一叶轻舟去，人隔万重山
鸟南飞鸟南返
鸟儿比翼，何日再归还
哀我何孤单，何孤单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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・柔情・

应该是三四岁的时候，我们搬了新家，家里酒柜旁边有一面很大的镜子。搬家那天，我就拎着裙子在镜子面前跳舞，自己唱歌。

那首歌呢，一直到现在，我们家里的人还在唱。歌词就是：我好开心，我好开心，我好开心……说的是粤语。

我爸很喜欢这样，每次表达他开心的时候，就会唱我三岁时候在镜子面前胡乱唱的这首歌。

从我爸的一些举动里，能看出他的一些性情。比如会买一个项链，遥想着女儿长大，然后送给她。他会有很多很柔情的部分，虽然表面看不出来。

其实我对这个项链的感觉是没有办法形容的，也没有多喜欢，也没有觉得多么多么好看，可能就是它本身，会是让你觉得有点温暖的东西。

当然如果它真的很丑，我也不会愿意戴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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高幸 1995年生 22岁

学生